李斌

精彩导读：我给衡水市委的一名官员发短信：“他们是一边嘴硬一边在改”。这位官员回复说：“对的！！！！”

看了东方卫视崔永元老师主持的讨论衡水中学的节目后，一位朋友问我：“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和满嘴胡言，你为什么不反击呢？”

虽然我有一些该说的、可追问的，没有表达，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这档节目生动的、原汁原味的展示了衡水中学的“风貌”。我相信大多数观众的判断力，衡水中学的品质、品味如何，他们已有了更加直观清晰的感受。这所学校到底是如其所言，做的是以人为本的素质教育，还是如外界批评的，更像高考工厂，观众们自有结论。

今天，我又看到衡水中学官方微信推送的《张校长应邀做客上海东方卫视》一文，一如既往的自信，又强化了我的这一感觉：了解衡中的信息越多，与该校有关人士交流越多，愈发觉得，人类已经无法阻止该校盲目且极度膨胀的自信了。看完此文也觉得，我有必要再说几句。

张校长在节目中对中青报发表的12篇与衡中有关的评论中，只有4篇是正面肯定它的，表示不解。我觉得这恰恰是衡水中学应该反思的：它号称的以素质教育的方式取得的高升学率，为何遭致的是更多批评的舆论？

要知道，中青报发表的这12篇评论，除我的与叶水涛（江苏省教育学会副会长）的文章外，其余皆为读者自由来稿，其中批评的声音居多，而那些支持者的文章，大都又达不到在本报发表的水平。

这几个月关注该校较多，也看了不少力挺衡中的言论，其中一些人热衷于对批评衡中者骂粗话、扣帽子。

按照衡中推送的这篇微信文章的说法，张校长在节目中对“个别专家、记者对衡中不正确的观念、不属实的报道进行了有理有据的阐述和驳斥”。

对此我想说的是，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首先要诚实，要敢于面对真实存在的问题，而不能一概将不同的声音视为“道听途说、断章取义”，是“戴有色眼镜”、“别有用心”。这种扣帽子的语言，听起来气势逼人，但明白人看到的是外强中干。

张文茂校长和叶水涛副会长认为，没有到过衡水中学就没有资格对它“说三道四”，看到的只“是碎片化的现实”，因此，他们理直气壮的否定一个个具体的学生的经历和感受，理直气壮的否定其内部文件和资料上白纸黑字的信息，理直气壮的否定他们在学校官网上公布的内容，理直气壮的否定无数参观者看到的现象，理直气壮的否定媒体记者拍到的画面、收集到的事实。正是以上这些信息和事实，构成了我在中青报所发评论的基础。

即便，如他们所言，评论所引用的只是个案。即便，退一步说，因为学校的高压只能花几分钟吃饭而患上胃病的学生，只是个案；因为学校的高压一个月不洗脸的学生，只是个案；因为学校的高压，冬天只能穿羽绒服睡觉的学生，只是个案；因为在上课时抖腿而被扣分的学生，只是个案；因为带手机入校而被勒令回家反思的学生，只是个案；因为单独陪女同学去医务室看病而被列为男女生“非正常接触”的，只是个案——但一滴水都可以反映太阳的光辉。作为学校，有理由对这些具体的个案无动于衷吗？有理由不去反思那种严格的管控给一个个具体的孩子带去的伤害与影响吗？

在学校无孔不入的管制下，很多学生会隐藏自己的个性、兴趣和问题。此时，学校面对的并非真实的学生，又何谈真正的教育？

我批评衡中的激情教育更像是洗脑，也并非如张校长所言，是对教育工作者的侮辱，而是对衡中善意的提醒。因为这样的教育看似对学生好，实则会在无形中伤害他们。我们希望，衡水中学能回归一种正常学校的状态，孩子们能在一种自然而又丰富的校园生态中学习、生活，能在不断的选择、试错中成长。

我们批评的从来不是衡水中学的升学率，而是它获得高升学率的手段，用一位衡中毕业生的话讲，是把应试教育发挥到极致的做法。看一个校长、一所学校是否有教育的追求与智慧，就是要看他（它），是在尽力规避应试教育的危害，还是在为应试教育推波助澜。

在节目现场，叶水涛说衡水中学“大体是素质教育”，其实我当时很想请教他们一个问题：新中国成立以来，去年评选的首届基础教育国家教学成果奖中，417项获奖者中没有大名鼎鼎的衡水中学，这说明了什么问题？按衡中和叶水涛的说法，他们是以素质教育创造了高考神话，如此大的影响力，如此卓越的成就，不获此奖，真是说不过去啊。

但我还是忍住了，没有追问。

现在，张校长公开否定了媒体披露的一些问题，这也是好事，因为我更愿意从他们的否定中做出这样的推断：他们其实发现了学校存在的问题，只是不愿公开承认罢了。

这段时间，我从该校推送的微信中，也看到了他们在承受舆论的批评时做出的努力。这所有着9000多名学生的巨无霸中学，其活动确实比以前多了。譬如，该校投入近50万元筹建模拟飞行训练室，它的航模社团为一条河道的改造工程进行了航拍，它的学生在全国中学生模联大会上获得佳绩，有60余名专家学者去年走进衡中做报告。

我相信衡中的很多学生原本都是优秀的，如果学校能逐步松开限制他们的枷锁，他们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如果学校控制学生的本质不变，再多的活动也不是素质教育。

今天，我登录衡水中学网站，有一个惊讶的发现：长期以来盘踞在网站首页的大红的高考喜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有着蓝天、绿树的校园景观照，上面有这样一行字：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办负责任的学校。这是一个好的变化。但愿它不再只是对高考成绩而更要对学生健康而有个性的成长负责任。

我给衡水市委的一名官员发短信："他们是一边嘴硬一边在改。"这位官员回复说："对的！！！！"

李斌：中国青年报资深教育记者，曾任《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记者。两次获全国性年度优秀新闻作品最高奖——中国新闻奖，《校长论坛自揭大学之短》《山西榆社“高考滑坡事件”调查》《抚松：乡村教育苏醒》等多篇作品获教育部优秀教育新闻奖。现供职于中国青年报社评论部，著有《把学校交出来》一书。

文章来源：中国青年报2015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