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钰

作为2014上海加州“影子教师”项目的一员，我在美国加州西柯维纳市柯维纳山谷学区（Covina Valley USD）的南山高中(South Hills High School)进行了为期2个月的浸润式培训，有机会静下心来感受和思考中美中小学教育的不同，试图从所看到和感受到的表象中找出其内在联系。

由于在美国学习的时间并不长，与教师、学生访谈的样本也不多，对美国中小学教育的认识和评价或许不够全面和客观，但这些过程性、阶段性的认识和记录反映的恰是最真实、最原汁原味的想法。

“三表”配合才能读懂的课表

刚到美国学习，最困扰我的是南山高中一张极其清晰、详尽但又难懂的课表，还有两张与其配套使用的上课作息时间表和一学年的日历表。

说其清晰，是因为无论哪一张表都清楚地罗列和标明了相关信息、功用。说其复杂，是因为每一张表都有多种情况需仔细辨别，而且三张表需配合使用。

▶首先是总课表。

学校的总课表上，清晰罗列了全校72名教师一天的课表，大部分教师每天6节课，小部分教师每天4到5节。因为美国中学实行的是“走班制”，每一位教师的上课地点是固定的，既是教室，也是他的办公场所，因此，这张总课表是以教师的姓名为序进行排列的。

需要注意的是，每位教师可能开设同一学科不同层次的课程，如常规课程、AP课程（大学预科课程）或IB课程（国际文凭课程），也可能开设不同学科的课程。

总之，这是一张没有班级概念和年级概念的课表。对于每位教师而言，每天的课表是相同的。相对于我们每天有不同安排的课表，似乎更易于理解。

对我而言，美国学生拥有个性化的课表和“学生走班、教师坐班”这一现象早已耳闻，真正让我困惑的是必须与这张总课表配套使用的作息时间表和日历表。

▶ 看作息时间表。

2014~2015学年，南山高中的上课作息时间表上竟然有8种不同的情况。学生每天都要确定今天使用的是哪一张时间表。

更让人难以弄清的是，每节课的长度并不统一：有的短，50分钟左右；有的长，95分钟左右。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每节课的时间几乎都不相同，有的是39分钟，有的是41分钟，有的是47分钟，有的是51分钟，等等。

表1是一张常规的上课作息表，每节课的时长大致为51分钟。

表2的意思是，如果本周是A类教学板块周，某几天就只上课表中的第0、2、4、6节课，每节课的时长为95分钟左右。

表3的意思是，如果本周是B类教学板块周，其中几天只上课表中的第1、3、5节课，每节课的时长为95分钟左右。

▶再来看日历表。

日历表清楚地罗列了一年中所有的节假日、大型活动的安排以及每周的具体情况。总体上可以分为15种不同的情况。

为了搞清楚每天听课的时间，学生必须三表配合使用。

第一步，查日历表，判断当天属于15种情况中的哪一种；第二步，查上课作息时间表，从8种情况中确定今天适用哪一张作息表；第三步，使用学校总课表，找到自己要听课的老师、科目及地点。

这样，学生才能在准确的时间到达自己想参与的听课地点。

基于课表的三大困惑

为什么日常的教育教学搞得如此“复杂”？为此我咨询了该校的校长、教师、学生以及家长。令我吃惊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这样的课表复杂，反而对我国的课表表示难以理解。

当我们彼此试着解释看似最普通的听课表时，却发现这并非几句话可以讲清，因为其背后涉及的是中美教育教学组织管理形态差异的大话题。

因此，我试着将这个大话题分解成几个小问题，与美国同行进行了交流和对话，从而对美国中学的教育教学组织形态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问题1：72位教师如何完成1800名高中学生小班化的教学任务？

南山高中有1800名学生，共4个年级，每个班级的学生人数为30名左右，只有72名教师。而我自己所在的洋泾中学有1500名学生，高中3个年级，有120名教师。

从课表看，美国的高中教师每天上5~6节课，平均课时50分钟左右。中午还有一节辅导课，约35分钟。每位教师从早上8点左右开始上课，一直到下午3点才结束。每节课的课间休息大致为5~10分钟。中午吃饭和休息时间共35分钟。下午3点以后，一部分教师还要指导学生俱乐部（社团课）。批改作业、备课都要在业余时间完成，大部分教师要忙到五六点才能回家，回家后也需要备课。

每位教师每天的6节课，有的是同一学科的，但难度和对象不同；大部分教师都担任着2门学科以上的教学任务。

这样算来，基本上每天6节课需要有3~4个不同的教案，一周就有15~20个教案。因此，无论是上课的时间，还是上课的科目，都使得教师们的工作强度非常大。

美国的教师之所以能够完成如此强度和难度的教学任务，除了教师本身过硬的学科知识储备、丰富的教学资源提供之外，课堂教学的组织形式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美国的高中课堂，没有过多依赖教师课堂上的讲授，教师的任务是围绕课程标准，组织和设计大量的学习活动，在学习活动中引导学生提出问题、探究原因、完成学习任务。

教师将更多的时间花在活动的设计上，而真正在课堂上，教师往往不紧不慢地组织学生进行讨论、阅读、实验、观察、写作等活动。这样的课堂教学组织方式，的确不仅需要短课（50分钟），也需要长课（95分钟），这样才能让学生的活动更充分。

因此，看似无法完成的教学任务，在这里却是常态。如果是以讲授为主的课堂，教师是难以完成每天6+1的教学任务的。

▶问题2：如何理解课表上所呈现的课程信息？

在南山高中的课表上不仅有类似普通美国高中的课程体系和课程难度分类，如常规课程、GT荣誉课程、AP大学预科课程等，而且还呈现了南山高中的特色课程。

除基础的课程体系之外，为了帮助学生发展，南山高中还设置了五大学习项目，分别是：新生学院（Freshmen Academy），学习辅导（Tutorial），对十一、十二年级成绩为D及以下的学生的辅导（APEX），加州高中毕业考试备考（CASHEE Preparation and Intervention Classes）和国际课程高中文凭项目（IBDP）。

如，为了应对生源减少、生源质量下降的困境，南山高中积极地调整现有的课程体系，在15门AP课程的基础上成功开设IBDP课程，为学生今后申请大学提供了更多更好的机会。

新生学院项目包含9类辅导活动，旨在帮助新生迅速适应高中的学习生活。活动的主题包括：集体合作、组织能力、解决问题能力、记笔记的能力和学校精神。这个项目的设置可以有效地帮助学生完成初高中的衔接和过渡。

加州高中毕业考试备考项目针对的是占学校总人数10%的特殊学生（残疾、智障或学习障碍等），通过实施个别化教育计划，开设辅导课、学习技能课等特色课程提供帮助。

课表上还包括学校年鉴（Yearbook）、学校报刊（Journal）、领导力（Leadership）等课程，这就是通过每天一节课，在教师的组织和带领下，将大量学生活动的组织、设计、策划以课程的形式加以固化。这些高质量的活动让学生真正成为学校的主人。

每天下午3点以后的学生俱乐部并没有在课表中体现，但学生俱乐部恰恰是美国高中课程体系中最值得关注的一个部分。

各所学校的体育场馆、艺术场馆的面积之大和数量之多，足以显示美国对艺术和体育的重视。

在每一所高中，每个学生都要在艺术和体育当中选择一门选修课。很多教师都在自己的主课之后开设不同的体育和艺术选修课程。

▶问题3：满负荷的工作量，如何进行教师培训和教师间的教研活动？

美国的教师在自己的教室里完成自己每天的教学任务，只有在中午35分钟的时间里，2~3位关系较好的教师会一起吃午饭，总体来说，教师们平时可以交流的时间和机会很少。

如此满负荷的工作量，如何进行教师的培训和教师间的教研活动？2010年推行的美国课程共同核心标准，又是通过何种方式让教师接受，并最终体现在课堂上，体现在教师和学生所产生的变化上？

我原本一直以为美国没有或很少有教研活动，但在南山高中的6周，我发现中国式的教研活动已经得到了美国同行的认可。南山高中还设立了培训师制度，通过校内的培训师来带动本学科教师的发展。

在这期间，我参与了4次较大规模的校际联合培训，从中感受到南山高中和当地学区为教育变革所做的努力。

第一次是学区内的所有高中教师在南山高中进行分学科集中培训，时间是7:45~9:00。

这周也就是课表上的“延迟上课周”（Late Start Week），在这周中的某一天，常规课表中的第一节课不上，而是延迟到9：00开始上课。9：00之前的时间安排教师培训、教师大会等全校教师或全校师生的活动。

基本上每2~3周会安排一次延迟上课周。

第二次是学区组织的新教师培训，时间为一天，在学区专用的会议中心进行，由学区聘请的一个教育机构的几位专家主持培训。

这里对“新”教师的定义是新调到学区的教师。组织这样的培训，是因为每个学区都有自己的教学理念和特色。由于每所学校的新教师并不多，因此当天新教师的课一般安排学生自修，其他教师照常上课。

第三次是学区的专业发展培训（Professional Development Training）。这次培训的规模最大，整个学区的学生都放假一天。

第四次是学校层面的教研活动，分学科进行，时间为半天。这次培训学生放假半天，是学校日历中标注的“迷你日”（Mini Day） 。

每次组织这样大规模的培训，都需要停课进行，那么何时停课？如何停课？如何将教师培训对教育教学的影响降至最小？思考至此，我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学校的作息时间表会有8种不同情况了。

课表背后的加州高中教学组织管理形态

▶基于学生需求的个性化课表

对加州学生来说，要取得高中毕业文凭，需在4年内修满220个左右的学分。达到高中毕业标准，学生可以报读两年制社区大学。如果要申请4年制的大学，则需要240个学分，而且课程难度更大。

每学期开学前，每一名学生都会拿到学校的一张总课表，然后在课程辅导老师的个别化指导下选择自己感兴趣和能力匹配的课程，形成独一无二的课程表。

如，瓦妮莎是十一年级的一名女生，她的成绩不错，所以她选择了6门IB课程，包括世界历史、生物、函数、中文、文学和绘画。她的目标是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

为此，她必须努力选择一定难度和规定学习领域的课程，以满足大学的相应要求。学生如果完成了上一级的学分，就可以进入到下一级的学习。

所以很多老师的课堂里，有九年级的学生，也有十二年级的学生。当然，也有很多学生只选择4门课，难度也较低，因为他们的目标是进入社区大学学习。

▶基于个性化课表的多元课程体系

从操作层面而言，学生的个性化课表是在学校总课表的基础上做出的选择。似乎是先有学校的总课表，再产生学生个性化的课表。但从逻辑层面而言，学校的总课表是基于学生的个性化需求而产生的。

如，瓦妮莎选择了6门不同领域的课程，由于时间上的问题，其绘画课时间与绘画老师的其他难度、内容的课程冲突，学校就安排中午时间由绘画老师单独给她授课。

又如，学生和家长向学校提出，希望开设韩语课程，学校也会想方设法向学区、家委会等提出申请，经过一定程序听取多方面的意见，尽可能满足家长和学生的需求。

家长甚至可以出钱为自己的孩子外聘教练、教师来满足孩子的多元化需求。

南山高中还有学习困难的学生、身体残疾的学生享受学校安排的一对一或一对二的个别化指导以及完善的课程支持。

因此，美国多元的课程体系产生的核心是学生的需求，即基于学生的需求而产生，为学生的需求而产生。与大学衔接的学分制则是多元课程体系和学生个性化课表的保证。

▶基于个性化课表和多元课程体系的学校组织管理

与1800张学生课表和多元学校课程体系相对应的是，美国高中的管理人员少得可怜。学校大量学生活动的组织和策划是以课程的形式加以落实的。

如，每年一本400~500页的学校年鉴，主要都是由参加学校年鉴课程的30名左右的学生来完成的。在为期一年、每天平均50分钟的课时中，学生在真实的任务和课程的专业保障下，真学习、真探究。

类似的课程还有很多，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活动的课程化，大大减少了管理的层级和管理人员的数量，也就是以课程取代了管理。

与学生走班的教学组织形式相对应的是南山高中的4位指导老师，基本上每人负责一个年级的课程指导。由于没有班主任的概念，学习方面的事务则由任课老师来完成。

那么，这么复杂的课表和时间表，学生能弄得清吗？不会乱套吗？

我们发现，每个教室里老师都会把课表、时间表等相关的信息贴在墙上或写在黑板上，如，本周的周一是“延迟上课周”作息时间，周二至周四是常规作息时间。学生有序地穿梭于各个教室，一切都井井有条。

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相反，由于美国没有班级和班主任的概念，学生完全按照自己的课表进行个性化的学习，这也促使他们学会规划和安排自己的学习，对自己负责。

王钰：地理特级教师，洋泾中学副校长，上海市地理学科德育实训基地主持人，华东师范大学免费师范生、硕士生兼职导师。

文章来源：《环球教育时讯》2015年9月刊。